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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中國研究中心
 
 
 
 
 

33期 [師生田野紀要] 淺山蟹塘:跨海峽政商合作的一種樣貌

2021年台灣移地學習系列

淺山蟹塘:跨海峽政商合作的一種樣貌

受訪者:鍾福貴 (大閘蟹蟹農)
田野時間:2021年11月20日 14:00-17:00
田野地:南庄大閘蟹場 (南庄鄉南富村 16 鄰 4 灣 25-10 號)
撰稿人: 楊剛 (國立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生)

2021.11.20 鍾福貴

        2016 年後中國對台灣的經濟施壓大多聚焦在針對單一生產且主要輸入的農漁產品為主,如鳳梨、釋迦、石斑魚。當媒體與公民意識到這樣的壓力,並隨之做出應對,已經忘記中國因素對於釋迦等農作,受到廣泛種植的鼓勵作用,也忽略了中國因素在台灣的影響。
        2016 年前,地方政治人物的歡迎態度,以及中國方面的積極推廣的合作所牽起的關係,這種中國的生產技術與台灣第一級產業之間的連帶,在台灣各處發展出綿密且幽微的跨海峽政商合作關係、並且對地方的政治經濟造成深遠的影響。
        前苗栗縣議員鍾福貴經營的南庄大閘蟹養殖場,在 2011 年時任苗栗縣長劉政鴻推廣大閘蟹養殖期間成立,並且是少數成功營運至今的養殖場。做為清華大學社會學移地學習的第一個參訪地點,社會所的師生在養殖場餐廳的座位區,傍著十一月底已經排乾的蟹塘,與鍾福貴對談、訪問。

緣山求蟹
       「白肚、金爪、黃毛才是真正的大閘蟹,跟台灣毛蟹不一樣」,鍾福貴手捏一隻還吐著白沫的四兩蟹,驕傲地說。鍾福貴的南庄大閘蟹養殖場營運至今正好十年,是在前縣長強力推廣的浪潮中建立的。在前縣長劉政鴻於民國 99 年推廣養殖前,台灣便早已有業者在政府未開放的情況下進行大閘蟹養殖。由於需要乾淨的水源,這些不合法的蟹塘在開放養殖前零散地分布於新北三芝、桃園、南投、宜蘭等地的淺山農地之中。由於台灣並非大閘蟹原生地,養殖的蟹苗並無法如同鰻苗一般在台灣的海邊捕撈,必須透過走私才能引入,一隻要價 50 塊左右。
        民國 100 年,劉政鴻在上海參訪途中吃到大閘蟹,覺得這個產品有發展潛力,旋即透過他在上海市政府的人脈,與上海海洋大學牽上合作的關係,並將大閘蟹引入苗栗,苗栗因此成為「台灣目前唯一可以合法養殖的縣市」。鍾福貴回憶當時,他的養殖場是苗栗北區的展售中心,也是苗栗縣內數一數二大的養殖戶(也等於是國內數一數二大的養殖戶)。
         鍾福貴補充,現在的養殖其實也並非完全合法:雖然養殖程序是合法的,但是在地目上仍會出現問題。由於大多養殖場建於農地,並非養殖所需的埤塘地,在養殖程序上的協商過程是「因為苗栗縣政府的介入,所以在農委會那邊就地合法」,餐廳區也是以資材室的名義建置起來的。
        由於南庄位於山區,沒有漁會,因此也無法在農漁會體系發展出完整的產銷系統,只能自力販售。苗栗縣政府在當時也清楚這些困難,因此提供了鍾福貴等蟹農諸多協助:為蟹農引入蟹苗、飼料以及檢驗標準和證明。苗栗縣政府與農委會以及漁業署也進行了多方協調,確保台灣海關認可上海方面提供的檢驗證明,並只抽檢入境的蟹苗,而非將蟹苗留置於海關,增加運輸和折損的風險。

橫行的養殖
        在引入後,苗栗淺山地區的養殖戶從原本的 3 戶非法養殖戶,增加到最高時有 140 戶的規模,蟹農也依照縣政府的建議,成立了養殖協會等組織,以獲取苗栗縣政府的補助和優惠。在當時,被縣政府認證為合法養殖戶的蟹農,只要符合養殖數量等基本的規則,一分的蟹塘地每年都可以拿到兩萬元的補貼。在台灣進行的酸鹼值、水質檢驗、微生物檢測、技術支援等所需的開銷、人員和儀器等等也都是由縣府提供,縣府甚至直接延請上海海洋大學的三位教授進駐苗栗坐鎮,以供養殖戶隨時提問、諮詢。也因如此,蟹農不用煩惱蟹苗、螃蟹生長週期各階段所需的多種飼料、檢驗等流程和技術困難,「基本上只要記得餵就好」。如此完整的支援也使養殖規模大幅增加。
        對於學生「只有苗栗縣可以這樣養殖嗎?」的問題,鍾福貴表示由於苗栗縣政府的推廣和保護,確實有其他縣市的私養蟹農會來要個一包兩包飼料,但是由於生產方法掌握在縣政府和上海海洋大學手中,蟹苗的培育和運送也是由上海方面包辦,其他縣市基本上無法獲得同等的資源,也無法與苗栗縣競爭。
        至於鍾福貴本人為何想要養大閘蟹?他表示當時這是「非常合理」的判斷。台灣因為緯度偏南,東部海岸為岩岸、西部沙灘又高度工業化,基本上無法有本土的蟹苗。從剛孵化的綠豆大小的「豆蟹」、送到崇明島的養殖基地培育、長到「釦蟹」的大小後再送來台灣,以上全部的流程都是由上海方面的單位包辦,而且價格只要一隻五元,僅為走私蟹苗的十分之一。「你要不要養?所有檢驗、蟹苗、飼料都包辦,當然養,養爆嘛」,鍾福貴說。
        除了確保各種技術支援的充足,苗栗縣政府在當時也進行了緊密的行銷計畫,「編了兩百多萬」在台北的公車車廂放上廣告、辦理養殖評鑑比賽(評審由上海海洋大學教授擔任,機票住宿費用由公費支出)等。也透過產銷履歷的 QR Code 系統,保護苗栗大閘蟹的聲譽和知名度。我們感到好奇,鍾福貴認為「劉政鴻在苗栗縣裡面推大閘蟹養殖就是在綁樁」的描述是否精準?鍾福貴表示,蟹農並沒有大量的商業利益和政治槓桿。雖然養殖協會裡面確實會有劉政鴻認識的人,但是「並沒有阻擋其他人加入,所有人想要加入都可以,沒有綁樁這種事」。

跨海峽連帶
        被問到產品是否有可能可以反向輸入中國並與它們的產品競爭?鍾福貴表示大閘蟹本來就是產於溫帶地區,台灣的熱帶氣候頂多養出七八兩大小的蟹,是與中國那邊動輒十幾兩的蟹無法比較。由於僅有苗栗縣政府積極推動,台灣大閘蟹的養殖也僅零散分佈於苗栗山區,無法與中國一望無際的蟹塘、數十萬隻的產能相比。鍾福貴補充,「在海邊的一些旅遊區賣一隻一百的那種都是走私蟹。在台灣還能看到價格便宜的走私蟹,就已經顯示像我們這種養殖的螃蟹,給台灣的內銷都不夠了」。那這些在海邊旅遊區販賣的中國產走私蟹,對於苗栗養殖的產品是否有造成壓力?鍾福貴表示。進口的螃蟹一隻 一百左右,確實會對台灣蟹農造成排擠效應。身為台灣數一數二的生產者,鍾福貴認為在政府對大閘蟹養殖業服務減縮的情況下,其他養殖戶的事業更是搖搖欲墜。物價的挑戰也是鍾福貴經營養殖場的難處:水電、基本工資、綁蟹的藺草,都因為產業沒落所以越來越難找到。
        學生們對於鍾福貴提到的「政府服務的減縮」多問了一些;鍾福貴表示「政治的東西齁,改朝換代就很麻煩」。雖然上海方面提供的支援並沒有因執政黨輪替而改變,主要負責與對方接洽合作細節的苗栗縣政府,卻在劉政鴻卸任後認為「大閘蟹養殖是前縣長的政績」,不願意蕭規曹隨。除了刪除了兩百萬的宣傳費用、縣政府原本專列預算服務蟹農的三位專員裁減到只剩一個、上海海洋大學教授來台的住宿津貼也被砍掉,能刪的都刪了一輪,也使蟹農從高峰期的 140 多戶減到只剩 40 戶。蟹農協會也因為偏向服務性質,「理事長都沒什麼人要來選」。

結論
        
在解說結束前,我們詢問了中國方面想要拉攏蟹農的意圖,鍾福貴倒是把他在上海經歷的招待和宴席講得很明白:「他們出手很大方,一桌 25,000 台幣對他們來說是小錢啦」。蟹農們在當時獲得的就是所謂的「落地招待」。只要自己出機票錢,降落之後的食宿交通都是由中國方面買單。五天四夜的考察行程有包含參訪崇明島養殖產業基地等與蟹農直接相關的內容,但可預期的也包含了東方明珠、購物等行程。鍾福貴提到,中國方面在每次參訪時,也會特地舉辦一個專屬、幾乎是人人有獎的比賽,讓前往參訪的蟹農們都可以搬個出國比賽的獎座回來。鍾福貴表示,參訪行程中當然會有市政府長官、黨委書記、上海海洋大學校長、臺辦來餐會發表講話、拉攏蟹農們,但鍾福貴認為他是去觀察養殖技術,而這些統戰意圖就只是「在商言商,聽聽就好」。
        在本次訪談中,我們透過劉政鴻任內快速興起、卸任後亦迅速消退的大閘蟹養殖熱潮,可見大閘蟹養殖牽起的兩岸合作和統戰機制的輪廓。但鍾福貴的發言中提及的是軍機繞台或是戰狼外交之外的軟性、溫和、互助,「你不聽也沒關係」幽微的中國因素。在縣政府的資助下的「養殖大閘蟹的經濟理性」或是鍾福貴所呈現「在商言商」心境也或許就像放乾池水、撒上石灰的蟹塘,容許散落的種子在龜裂的土壤之間扎根萌芽一般,提供了中國因素施展經濟壓力與施力的機會。由地方政治人物的歡迎態度,以及中國方面的積極推廣的合作所牽起的關係之間,以蟹農鍾福貴代表的這類的行動者,在政治意圖的輪替、地緣政治的部署之間的牽起了流轉的政商關係、側身前進,是研究者可以對話、理解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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